程蝶衣应该是个女人的名字,可这个名字是属于一个男人的,大家都叫他程老板,他还有一个令人艳羡的称呼,就是角儿!
那位和他唱了一辈子戏的男人怨他不疯魔不成活,可是谁又能告诉程蝶衣,除了戏,他还拥有什么呢?爱人吗?下了台,他是别人的。家人呢?从他被送入戏班的一刻,便再没听过妈妈的音讯。
归根到底,他只拥有两样玩意儿,这是上天赐给他的礼物,才华和美貌。可这两样财富唯有在戏的包裹下才能显得程蝶衣三个字,光芒万丈,像一个璀璨的钻石耀眼夺目。在胭脂的装点和华服的映衬下,他千娇百媚,美艳不可方物,他是杨妃,是虞姬,是楚楚动人的杜丽娘,是人间美人的一个个绝色侧面,便有艳丽的鲜花和潮水般的掌声,那时候他是高贵的程老板,人人都爱他。
他喜欢这样的自己,他迷恋在台上自我沉醉的感觉,仿佛只有在华灯和方寸的梨园里,他才有被爱的感觉,他才能真真实实握住他的手。在台上他显得肆意而骄傲,仿佛人们倾慕的目光就是为他加冕的宝石,是他应该得到的。他的手软若无骨,纤柔得像个女人,没有谁知道,那只柔美的手以前是六指,被妈妈硬生生砍下来了,没有谁知道,在叫程蝶衣以前,他还叫小豆子,分不清自己是男儿郎还是女娇娥的小豆子,被娘抛弃在戏班置之不理的小豆子,看着年幼的同伴含着糖葫芦死在自己眼前的小豆子。
在人前显贵之前,他人后受够了罪,于是今日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应得的。
师傅说,人得自个成全自个,他有今天还得感谢一个人,他的师兄,他的霸王,他一生的对手,段小楼。
那一年,他抱住冻得全身僵硬的他,让他知道了什么是温暖,那一次,他理顺了他的唇齿,终于让他唱对了《思凡》里的名句,他明白了自己的女娇娥,不是男儿郎,那一岁,师傅让他做了自己的霸王,教他从一而终,不管是唱戏还是做人。他很听师傅的话,从那一刻起便终于自己的霸王,做好自己的虞姬。戏里虞姬怎么做,他就怎么做,为他上妆,为他变得更美,整日缱绻在他身边,不离不弃。
即使他才华横溢,即使他生得美貌不凡,即使成了角儿,蝶衣依旧是人堆中的一个,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他只是渴望被爱的人之一。娘走了,除了那些浮名,他真的只有他的霸王段小楼了。都是伶人,可他两却不同,他因为天生妩媚而成了一辈子的花旦,花旦就是女人的一种,所以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也是一个女人。
在女人生命中最重要的是爱情,也许他失去的东西太多,能够握住的东西太少,所以小楼在他的生命中便尤为重要,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愿意放手,任何想与他争抢他的人,他一律视为敌人。
当他望着他笑嘻嘻地和妓女菊仙结婚的时候,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离开,在他身边的只有一把古剑和那一抹未褪色的残妆。他绝望了,那一刻他终于明白,即使他成了角,成了名伶,可他终究只是个戏子。他无法阻止他爱别人。这次,他同样没得选择。
上天没有给他任何做出选择的机会,却给了他做出选择的态度,就因为师傅一句话,他随时做出飞蛾扑火的姿态,为自己终身喜爱的事业,不管谁来北京城做主,无论舞台上有何等威胁,不理台下的观众作何反应,他总要漂漂亮亮做完最后一个动作优雅谢幕。为一生决定相随的爱人,九死一生去日本军营唱戏,拼死也要把他救出来。
结果,耗尽一生的气力呵护出的爱情,被他的一口唾沫彻底烧成了灰烬。他一个人去的一个人回来,他的霸王跟别的女人走了。人生的戏太多都是不如意的,演戏太久了,很容易分不清真和假,直到那一口唾沫打击在他脸上时,他才醒悟在爱情这场戏里他是独角戏,他一厢情愿,从头到尾都是妄作多情种。
他演了一辈子的霸王别姬,最可悲的是他是真虞姬,他是假霸王,他喜欢的是女人,可他再美也没法做到女人能做的事,他将他变成了美娇娥却又将他抛弃,投入了另一个女人的怀抱。
即使这样,师傅说过要从一而终,差一年,一个月,一个时辰都不算是一辈子,于是,他还是要在他身边的,他仍然想和他好好唱一辈子戏,毕竟那出戏叫《霸王别姬》不是姬别霸王。
人说乱世莫说儿女情,任何风花雪月的幻想都敌不过炮火的无情,有时候在台上也没法得到完美,这边刚唱完“君王意气贱,贱妾何聊生。”那边日本人在台下就打开了枪火,漫天的抗日传单似落花,在他们身边飞舞,有时候,他连和他唱一出完整的戏都成了奢望。
到了节骨眼上选择退缩的还是他的霸王,他终是和他不同,他有家的,他有人要保护的,不似蝶衣永远是孤家寡人一个,从他入戏班到成了角儿,他一直都是一个人,所以他舞啊舞,就这样舞啊舞,不管是日本人的堂会还是繁华的梨园,他的一世寄托都给了舞台。
每个人都需要用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在每一个动荡的乱世存活,他的霸王妥协了,卖西瓜,玩蛐蛐,维持生计,尝尽人间烟火,蝶衣永远不会,他永远不会放下他角儿的段儿。他将自己沉醉在戏里,然后就有钱,买行头买首饰买鸦片,这一丝丝一缕缕堆砌出的华美世界,让他在旖旎的倒影中细细品味自己的风华。
不管是对情还是对戏,从一而终四个字在他心里根深蒂固。他无论时代怎样变迁,无论谁是时代的主宰,他钟爱的戏始终都不能改变,没了凤冠霞帔,没了如意冠,不上红妆。戏就变得不好看,不值一提了。这个人只能活在戏里,外面的世界不适合他。
人生如戏,猜的了开始却猜不到结局。
《霸王别姬》这出戏从“七七事变”唱到“文化大革命”,唱了半个世纪。我们也看到了虞姬由风光到“自刎”的蜕变过程。
蝶衣这辈子有两个爱人,一个是段小楼,一个是京戏,每个年代都有那么几个混蛋爱糟蹋戏,一群喜欢闹革命的孩子整日扛枪抗炮,突然跑到他面前谈戏,他们什么连行头和首饰都不要,他们的戏文连《牡丹亭》一半的美都赶不上就在他面前谈戏,别的不敢说,就凭他们对于戏的轻视程度,蝶衣就可以判断他们是在糟蹋戏,戏在他生命中是至美的存在,他奋斗半生收集起来的行头和首饰他宁愿一把火亲手烧了也不落在那帮兔崽子手里,这是他对于戏最后的尊重,这是他对于此生挚爱的事业最后的维护。
这部电影主题是程蝶衣和段小楼两人的爱恨情仇,可是少了菊仙和袁四爷那两位出色的配角,这部电影便会失色好多。多了一个妓女,一个戏迷,人们更能明白什么叫做从一而终。
在李碧华的故事里,人物多讲的是“从一而终”可总也少不了薄情郎的加入。
像《青蛇》里的许仙,《胭脂扣》里的十二少···还有这部《霸王别姬》里的段晓楼,相对于程蝶衣的执着和认真,菊仙的率性和仗义。段晓楼显得无耻又无奈。戏里的每一个人都因“从一而终”而生,都因此而死,那个看似挺爷们的段晓楼结果连菊仙那个女人都比不上。
面对着“文革”的压力他毅然选择了妥协,面对这“红卫兵”的逼问,他出卖了自己的兄弟,背叛了自己的妻子。最后连菊仙都瞧不起他。结果,蝶衣和菊仙相继在他面前自刎。他是里面最无奈的一个角色,他表现出了一个戏子所有的缺点,胆小,贪婪,不务正业···其实他和蝶衣一样只是一个戏子,只是那个动乱年代的可怜玩偶,命运的牺牲品。
他们可以逼着他乱了妆容在街上出丑,他们可以用强硬的方式折磨他的身体,可是谁也没办法践踏到他属于角儿的骄傲与尊严,没有人可以代替他演虞姬,你们喜欢我,我漂漂亮亮给你们表演,你们不喜欢我了,我大大方方的走,带着他的虞姬妆容,做出王妃的姿态,走下舞台,踏出梨园。
他最听师傅的话了,师傅说了从一而终,戏里虞姬为了霸王而死,他是真虞姬,这次他来做决定,结局以悲剧收场,风华绝代,痴心不改的程蝶衣穿着她最爱的那套戏服,用霸王的宝剑完成了他剥茧成蝶的神话。唱了一出《姬别霸王》。
程蝶衣应该是个女人的名字,可这个名字是属于一个男人的,他还有一个令人艳羡的称呼,就是角儿!张国荣是一个男人的名字,至此以后他就和程蝶衣名字结合在一起,每个时代都有好演员,可角儿却可遇不可求,念兹在兹,只因不可替代,我们曾经拥有过的张国荣后无来者。
真心认为是不可多得的经典。
李碧华的同名小说好,陈凯歌执导的也很有意境,几位主角的演技更是有张力。
开头缓慢的长镜头和逐渐强烈的光线一下就把人带进如戏一般的环境,就像接下来这个恍若隔世的故事。
剧情就不赘述了,真心推荐给还没看过的盆友。
哥哥张国荣的表演真的很抓人心,塑造了一个难以超越的角色。
从念错台词的小豆子到誉满京城的程蝶衣,从要和师哥唱一辈子的戏到戏梦人生在菊仙自杀后轰然坍塌,每一步都是心酸和艰辛,每一步也真的是不疯魔不成活。
影片结尾,又回到了最开始的镜头,分别十一年后的程蝶衣和段小楼在体育馆里再度合唱《霸王别姬》。
镜头里清冷的蓝色渲染着似真似幻的氛围,让人分不清这是戏里还是戏外。
一曲唱罢,戏里的虞姬用霸王的宝剑自刎,戏外的程蝶衣也认为人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从此,世上再无程蝶衣。
戏曲落幕,人生亦落幕了。
如果能再公映,一定是看多遍也不厌倦的片子。